译者:八一开始 原文地址:philosophersmail.com

鲍比·肯尼迪:较早在办公室里摆放儿童画的人,摄于20世纪60年代早期

在几乎全部人类历史上,如果有人将一件六岁儿童的画作贴在其办公室或者皇宫的墙上,以期籍此自诩心智成熟、思想健全和值得信赖,那一定会让人觉得不可理喻。至少在20世纪以前,享有声望的画作总是展现出作者对绘画技巧的高超把握,还有精确再现事物真实原貌的敏感。

我们今天看来那些具备特别才能的儿童(通过他们大胆、生动、完全扭曲变形、歪来倒去的画作反映出来),情况如何呢?不用走脑我们都知道,儿童——还有他们的画——是非常可爱的。但是,在“可爱”这个词下面真正隐含的是什么?为何在如今这个历史节点上我们好像特别需要这种品质?

下面这幅作品是诺亚画的。他五岁零九个月,生活在英国的达拉谟郡。他的父亲,一家连锁超市的地区经理,将这幅画挂在了办公室的显著位置上。这幅画里有妈妈、爸爸、诺亚和弟弟詹姆士。画里正在下着雨,这在该地很常见。可是画里表现出的明显是欢喜的心情。看来这位画家对人类的境遇无比乐观。

比蒙娜丽莎更珍贵

儿童画里经常打动我们的诸多品质,在成人世界里正岌岌可危,而下意识里我们又觉得这些品质对于保持内心平衡与心理健康极其重要。“可爱”是我们自身殊为重要的一分子——现如今却遭到了放逐。

儿童画里最常呈现的特点之一是流露出信任。只要事情按部就班,孩子们就会相信表面上的东西:如果妈妈笑了,那她一定没事。年少时是如此幸福,几乎容不得半点模棱两可。儿童总是不想到表面之下去窥探,不愿发现属于成人的种种妥协和托辞。他们的画对怀疑主义是一种十分必要的矫正。

成人生活极少容得我们免于警惕和怀疑。伴随成长,我们随时准备着应付来自于任何方向的麻烦事。我们知道事物的脆弱不禁,晓得安全和希望是多么容易毁于一旦。极少有哪个十五分钟里心头能不涌上新的不安。因此可以理解,我们会松一口气,求助于那些持信任态度的小画家们。他们在无可救药地不能正确描绘出一株橡树或一张人脸的同时,却很能干地鼓舞了我们的情绪。

诺亚的画里充满的种种提示,是我们所迫切需要的。首先,我们需要更加认可其他大多数人其实真的很好。持有一点点怀疑的态度——显然——十分有益。问题是我们集体说服了自己,给怀疑态度以过高的名誉。它将我们需要的其他东西给挤走了。儿童画成了我们在当下将这些东西偷运回来的途径。

儿童画另一个令人欢喜的品质,同时也是绘画者在心理上必须具备的,就是它总是画得那么不准确。对画画的一个传统认识是要画得“好”,就要放下自我,从而精准地关注事物本来的面目。画家必须学会如何观察世界,而为了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将自己的很多东西撇到一旁。

可是画了上面这幅画的孩子却没有试图客观地观察一棵树,没画出树干之间是如何衔接的,也没画出树叶的准确长相。这孩子的画法既不是费尽心机,也没忠实于树的原样,他对这世界的真实样子毫不关心,只是开心。

可爱之处就在于对“画得正确”明目张胆地没兴趣,这代表着快乐的自由,用不着操心别人觉得它对或错。这里再一次,我们借助可爱这个词承认,在我们自己的生活中需要多一点点这种东西,却又觉得十分难于直接启齿索要。

作为成人,我们学着让自己适应现实与他人的需求,这完全可以理解。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可能我们满怀热忱全心投入,灵魂却会干涸。

这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画出的美丽画作是英国19世纪画家与评论家约翰·拉斯金完成的。拉斯金和别的许多画家一样,将绘画视作一种工艺,籍此我们能看到世上一些独一无二的物件。他把大画家看成“无私”的典范,关注一片叶子的正确形状甚于关注其内心的需要。他强烈主张孩子从小时候起(在他眼里四岁不算太小)就学习“正确地”绘画。他认为未经教习的信手涂鸦毫无价值。他——在某种程度上——既是对的,同时又大错特错……

孩子们有时会因为能想出成人以为完全不切实际的计划而显得尤为可爱。一个五岁孩子心想,要是有一份既能当宇航员又能当妈妈的厨师的职业就好了;他的妹妹计划在院子里养一头象;有一个男孩说他想与他哥哥结婚,另一个则想发明能让时光逆转的机器。对于这些我们并没视之为无稽之谈,反而在孩子们经常这样谈论时,心里常常着了迷,满心盼着他们的计划能变革或改善生活的状况。

可爱之处在于他们的思维方式还未经亲身经历的验证。他们仍旧能做乌托邦式的梦,不用自我审查。我们的快乐表明,作为成人的我们,自己已经在成长中痛苦地失去了这种自由。我们发现目睹他们的想法(计划用乐高玩具拼出世上最大的桥梁,或发明能在水上滑行的飞机)令人沉痛和感动,因为我们意识到我们自己已经有些太过残酷地打碎了这种自由的能力。

事实上,人类历史上如今的这个阶段首次真正对儿童的可爱产生兴趣,并不奇怪。

社会对其缺失的东西尤为敏感。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技术高度复杂,科学极其精确,充满繁文缛节、不安,和激烈的精英竞争。想苟活于此并取得任何一点成功,我们都要充当格外自制、未雨绸缪、理智谨慎的生灵。然而我们不会注意到在前进的生活中丢掉的那些东西。我们需要更多的浪漫幻想,更多的单纯信任,更多不顾他人评说的欢欣喜悦……说这话的人很少。我们已经忘却这才是我们更想要的东西。相反,我们只是在孩子符号样式的信手涂鸦中遇见这些东西时心生感动——其实是觉得可爱。

儿童画让我们有机会开始认识自己的种种需要。它们是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提出的政治诉求,是言简意赅的宣言。在时下成人们焦虑、妥协的生存境况下,它们呼唤着我们略微更加急切需要一些东西。

在这种背景之下,儿童画不再仅仅是可爱的,它还具有积极的意义,十分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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