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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_思郁

2011年,网上有一篇名为《我为什么离开磨铁?》的文章流传甚广。它引起了很大的争议的部分在于,一位志得意满的民营图书公司职业经理人,把图书出版变成了一桩赤裸裸的生意。

图书出版人的特殊性在于,你首先是一个文化人,然后才能是一个生意人。只有在这两者之间求得一种微妙的平衡,才能在这个千变万化、日益萎缩的图书市场中生存下去。

用这个标准来衡量中国大多数出版人,他们都不太合格。要不是过于看重文化的附加值,对市场化的道路不屑一顾,要不就是像上面提到的这位职业经理人一样,把图书看作一单单生意,只顾着炮制各种粗制滥造的畅销书。

俞晓群在《那一张旧书单》中提到了很多值得敬重和学习的传统与现代的出版人,比如张元济、王云五、沈昌文、陈昕、林道群,当然还包括俞晓群自己,他们之所以能够在这个愈加“高危”行业中坚守下来,很大程度上源于他们对图书出版业的痴迷,因为这种偏爱,他们才更乐意接受和认同时代的变革,认清形势,如何在这个纸质书没落的时代里,延续一脉书香。

俞晓群在《大师的纠结》中写到出版史上著名的张元济:论出身,清末进士;论资历:“百日维新”中的核心人物;论开拓性:创立商务印书馆百年伟业;论学识:版本学研究的第一人;论志向:昌明教育,扶正天下;论文化交流:引介西学,开辟新域……这大概是每个有志于图书事业的出版人高山仰止的人物。

同时代人里,俞晓群写到了沈昌文。俞晓群担任辽宁教育出版社社长时,邀请沈合作编书,一拍即合,一来一往竟然合作了二十多年。精力旺盛暂且不说,对出版事业的这份痴迷可见一斑。

俞晓群在《身段最低的出版家》中总结沈公成就:自学日俄多种语言,翻译出版多种著述;做出版做到三联书店总经理,《读书》杂志主编;组织出版过《宽容》、《第三次浪潮》、《情爱论》等畅销学术书籍;策划《万象》杂志、“书趣文丛”、“新世纪万有文库”,最早引进金庸、蔡志忠、几米等作品。2009年俞晓群进京担任海豚出版社社长,沈又参与策划“海豚书馆”,至今仍在陆续出版当中。

在担任《读书》主编时,沈发表过《你一定要读董桥》(柳苏),出版过《这一代的事》和《乡愁的理念》。俞晓群回忆说,董桥的文章妙文连连,但言语不合时宜之处更多,沈先生爱之深切,亲自动手“修修掩掩,只求平安上市”。 在业内的出版人都会有过这种审查与删改的窘境。这种妥协并不值得炫耀,但是无奈之中,只好自嘲自乐,就像俞晓群评价沈昌文的做法,说这是一种“删改的艺术”。

沈昌文担任三联书店总经理期间,许多名噪一时的著作都是经由他手才出版的。这些书能够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正常出版”,要感谢沈先生的“曲线出书”。具体而言就是,要考虑时局,不能大刀阔斧,不能滋惹是非,不能图一时之快,失去话语权。沈先生在修改《人有病,天知否》和《花忆前身》时写道:“我希望作点修改,提出这意见,实在是因为很喜欢这两文,怕全文被枪毙。可否删去副题:‘回忆张爱玲与胡兰成’。我喜欢胡兰成,但怕犯忌讳,在题中不去张扬其人。一旦有人告状,我们就说自己实在水平低,不知胡兰成其人,以后一定要加强学习,努力提高水平云云。(顺便说说,我一直认为,文人不必‘有行’。‘文人无行’才好看。且‘无行’的文人必有歪才,甚至奇才,把这些人的‘才’和‘行’都写出来,文章才好看。)”

在中国做出版,不但要考虑文化意义、市场价值、畅销前景,更重要的还要考虑政治敏感度。所谓“曲线出书”,不值得鼓励,却值得我们反省,因为出版业承载的价值也许就在你放弃争取自由,主动阉割的那部分文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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