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Ent

本文来自Ent的个人公众号ImagineNature

有一种热带真菌寄生在蚂蚁体内,吃蚂蚁的身体来获取营养。等它生长到一定程度,会操纵蚂蚁离开蚁巢,寻找一片草叶,爬到正好25厘米高度,并挂在那里。真菌的孢子将从这里散落,感染其他蚂蚁。

这就是偏侧蛇虫草菌(Ophiocordyceps unilateralis)。它的生活史是自然界最可怕的恐怖故事之一。它还是 The Last of Us 里感染人类毁灭世界的那种真菌的由来。

然而一篇新的PNAS论文让这个故事变得更加可怕了:研究者发现了这些真菌操纵蚂蚁的可能方式。

简而言之,跳过大脑,直接控制肌肉。

很多寄生者都会以各种方式操纵宿主的行为,打喷嚏都可算一种操纵(能把病毒喷得更远),只不过十分初级。高级操纵的典型案例是铁线虫,它寄生在螳螂之类昆虫体内的时候会释放出许多神经递质,让螳螂突然间有强烈的往水里跳的冲动——然后铁线虫就会迸裂出来开始繁殖。这个操控机制还不很清楚,但看起来螳螂是真的“想”进水,哪怕这个想法是外来植入的。如果螳螂有高等意识的话,大概会觉得自己死得很幸福。

偏侧蛇虫草菌没有这么仁慈。和老老实实待在肚子里的铁线虫不同,它的菌丝渗透了蚂蚁躯体的每一个角落,唯独绕开了脑。更可怕的是,它把蚂蚁躯体的周围神经——脑用来控制肌肉的那些神经——都切断了。这些肌肉会被菌丝包围,论文作者 David Hughes 猜测,这些失去了神经的肌肉大概都已经被蛇虫草菌接管。

在最坏的情况下,蚂蚁的“心智”近乎完整, 对身体的控制却在一点点丧失。头脑发出命令,手脚却不听使唤,如同罹患阿兹海默病的老人,只是一切都发生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

此刻,蚂蚁成了它身体的囚徒,真菌才是这具躯体的驾驭者。真菌叫它爬上草叶,它就爬上草叶;叫它咬住叶脉悬在空中,它就咬住叶脉悬在空中。就连它的咬肌都会在此之后萎缩,把它锁死在这个位置。这一切都不是出于它的本意,但却无法停下来;它是意志清醒的行尸走肉,是真菌手中的提线木偶。

死亡来得不太快,但也不太慢。菌丝贯穿了它的大脑,但一切还没结束。这条菌丝将会以它的躯体为养分,释放出更多的孢子,把它的命运再刻到同巢的其他姐妹身上,开始新的循环。

这只是丛林里普普通通的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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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del A. Fredericksen et al. Three-dimensional visualization and a deep-learning model reveal complex fungal parasite networks in behaviorally manipulated ants. PNAS November 7, 2017, doi:10.1073/pnas.1711673114


被偏侧蛇虫草菌感染大概是蚂蚁最可怕的噩梦。谢天谢地,蚂蚁不会做梦。

但是人会。

人类作为物种还算挺成功的,自然会被不计其数的寄生虫盯上。所有寄生生物都会影响宿主,虽说大部分顶多能让你打打喷嚏。有没有什么寄生虫能操纵人类的复杂行为呢?

一个很热门的候选者是刚地弓形虫(Toxoplasma gondii)。

弓形虫在人里十分常见,估计全球人类大概有30%-50%感染它。比例这么高,很大程度是因为人们不知道自己感染了,绝大多数人过了最初几天就没有看得见的症状。(怀孕时才第一次感染的话,可能对胎儿有危险,但美国疾控中心指南认为孕妇没必要扔掉猫,只要别养新猫、让丈夫去铲屎就好。和猫相比,吃生肉的风险更大。)

那我们是怎么开始怀疑它影响人类行为的呢?因为老鼠。

感染人类对弓形虫其实是走错了路。它本来的路线是先感染老鼠,再被猫吃掉,在猫体内繁殖。如果它能让老鼠更容易被吃,那就是有利的。起初可能只是一个随机突变让它影响老鼠的运动。这样的突变得到自然选择青睐,逐渐积累,最终形成全套特征:好动,反应慢,警惕性低,喜欢前往未知区域,甚至不再害怕反而喜欢上猫尿气味。

后果可想而知。

操纵中间宿主去被终末宿主吃掉,这现象并不罕见。吸虫 Dicrocoelium dendriticum 会操纵蚂蚁晚上爬到草叶尖端,白天回巢,每晚重复,直到连草带虫一起被牛吃掉为止。(白天不能停留在草尖,不然会连蚂蚁带吸虫一起被太阳烤干。)又如吸虫 Euhaplorchis californiensis 会操纵鱼类浮到水面翻起肚皮;本来鱼的背黑腹白是保护色,一翻身白色朝上,从天空中看就十分显眼,很容易被鸟类发现并吃掉。

但被猫吃掉并非人类的日常。弓形虫到人体内就进了死胡同,不能再繁殖,也不会因为自然选择变得更擅长操纵人。不过,老鼠和人都是哺乳动物,对付老鼠的招数在人身上可能也会有微弱的效果。都是些什么效果呢?

这个问题有大量谣言四处乱飞,但以下内容确实有文献支持:聪慧性更高,内疚倾向更低,可能有更高的紧张性(1);追求新奇的倾向下降(2);男性更喜欢猫尿而女性更讨厌猫尿(3);驾车时事故率略微增加(4);可能是精神分裂症诱发因素之一(5);和自杀风险似乎有相关(6)……

……但想想这些事情本来就有那么多影响因素,多一个弓形虫其实没那么吓人。人群里感染弓形虫比例那么高,大家不也这么过下来了。

和老鼠不同,人的身上这些影响都相当微弱并显得十分混乱。毕竟弓形虫的招数是对鼠,不适合对人。眼下人类暂时处于食物链顶端,没什么动物能可靠地吃到人肉;所以我们大可放心,应该不会有什么寄生虫专门操纵我们被捕食者发现。

只不过,有的时候,我真有点怀疑那些天文学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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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Flegr J, Havlícek J. Folia Parasitol (Praha). 1999;46(1):22-8.
  2. Novotná M et al. BMC Infect Dis. 2005 Jul 6;5:54.
  3. Flegr J et al. PLoS Negl Trop Dis. 2011 Nov;5(11):e1389.
  4. Flegr J et al. BMC Infect Dis. 2009 May 26;9:72.
  5. Flegr J Trends Parasitol. 2013 Apr;29(4):156-63.
  6. Pedersen MG et al. Arch Gen Psychiatry. 2012 Nov;69(11):11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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