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还给你，从此我再也不必等
文/唐露
《胭脂扣》这部电影我一共看过三次，这已足以说明我对这部电影的喜爱，我亦看过李碧华的原著，电影与原著之争，几乎都是电影输，因但凡看过原著，再看电影总会觉得原著的许多细节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电影无法全部交代，从而心里会始终偏向原著，这也就是为何电影总是输，但适度的二次创作也会让人耳目一新。本片有两个场景是原著里没有或者不同的，我觉得是本片最精彩的两处，分别是影片开头男女主角相见，以及最后男女主角相见的场景，尤其这两处都配着梅艳芳的声音，初见是唱戏，而后是歌声，均让人念念不忘。
《胭脂扣》，仅听名字便让人感觉色彩十分浓郁，而整部电影里始终充斥着玫瑰色的氤氲，这是一个关于妓女与嫖客的爱情故事。妓女与嫖客，妓女与嫖客，当你在口中念叨着这五个字之时一定十分不屑，这样的两个人能产生爱情吗？不过各自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一个付出身体，一个付出金钱，你情我愿，这本就是一桩生意，若其中掺杂着爱情，必无好结果。
女主角由梅艳芳饰演，名曰如花，貌美如花之意，男主角由张国荣扮演，南北行大户阔公子陈振邦－－十二少。十二少与如花的初次相见是在青楼。梅艳芳并非林青霞或王祖贤那种让人一眼便惊艳的女人，她并不漂亮，甚至有些男人相，但无可否认的是她在这部戏中所表现出来的女人味无人能及，如花是风情万种的，是始终脸上带着一丝哀愁的女子，看着看着你就觉得她是当之无愧的头牌花魁，这就是梅艳芳的个人魅力所在。故而当十二少转身之时看见他眼前这个女扮男装唱戏的女人时的惊艳，他再也走不动路，久久伫立在门口，望着她，一直望着她。他的“孤朋狗友”纷纷嘲笑他整个人都傻了。怎能不傻？貌似俊男，声若天籁－－此女子人间难得几回见。他十二少什么女人没见过？妩媚动人的女人，楚楚可怜的女人，有财有势的女人……但这个女人以一身男装出现在他面前，一开场就将那些浓妆艳抹妖娆多姿的女人抛出十万八千里之远。年轻的男人喜欢什么？追求什么？无非就是新鲜。她就好似众多红牡丹之中的一朵白牡丹，而那红牡丹再多、再艳、再嫩，还是一眼便看见她，纵使普通却始终被其吸引，何况她并不普通，谁人不欲将其摘下，收入囊中。爱她吗？并不，不过是与众不同而已。想得到与爱是两码事。
转眼如花又换旗袍出现在众人面前，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着妩媚，十二少的眼睛离不开如花，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而如花呢，完全不把十二少放在眼里，连一个正眼都不曾瞧过十二少。寻常的庸脂俗粉使劲浑身解数只为博君一笑，但她如花不，她清高如高傲的舞者，始终仰着头，对任何人不屑一顾，管你是十二少或十三少。反倒是十二少卑微地去讨好她，讨好一个妓女。最喜欢十二少无赖的样子，他剥橘子说总是喂母亲吃，如花问他，”要不要喂姐姐吃呀？”他一脸无辜地说，“没姐姐，也没老婆。”如花又问，“要不要喂妹妹吃呀？”十二少又答，“没妹妹，也没老婆。”只怪你过分可爱，换做是我早就臣服于这个男人的怀里了吧。但如花还是冷冷地回，“对不起，我不吃橘子。”你看这就是十二少喜欢的女人，若她对他有一点点的好态度，她就不是十二少喜欢的女人了，如花骄傲到甚至懒于化妆，古有虢国夫人，“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今有她如花自恃艳美傲天下，素面朝天见阔少，她有十足的自信，就算不施粉黛也会让别人对她俯首称臣，真正的风情万种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并不靠胭脂水粉来演示妩媚。而十二少要的就是特别，特别到极致，特别到与所有的女人都不同，她就是他要的女人。就是她了。
至此十二少便千方百计地讨好如花，送芽兰带、绣花鞋、襟头香珠、胭脂匣子、珠宝玉石……各种礼物，这还不够，还在众目睽睽人人艳羡之下送如花一个花牌，“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还是不够，甚至花了两百大洋将百货公司里最名贵的铜床也声势浩大地送入如花的香巢之中。轮番礼物与蜜语地轰炸之后，莫说如花，不论多清高多冷酷的女人怕是也要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如花终于沦陷。世上女人多爱收礼物，并非定要价值不菲的钻戒，就算是小至两位数价格的礼物，只要是男人送的都会喜欢，当然礼物不要太过离谱，收到礼物之时都是感到十分高兴与幸福的。女人的高兴一半是礼物所带来的，另一半则因这是男人用心挑选或者用心写的礼物。从此十二少与如花整日在这铜床上温存与缠绵，再也不管人间事，他们两人在一起，就是最真实的事情。如花渐渐只见十二少一人，将其他客人全数推却，红牌阿姑不再红，她亦不在乎，已寻得世间最爱，谁还在乎名与利？如花与十二少在床上吃鸦片，听戏唱戏，卿卿我我，真是羡煞旁人。对于如花来说最美好的时光莫过于这段时光，这之前与之后的岁月，除了寂寞，还是寂寞。
十二少自然不仅仅是玩弄如花而已，他是真心爱她的，甚至想要娶她为妻，但他太天真，天真到以为父母会让他娶一个烟花之地的风月女子。如花也天真，纵使她从不敢奢望做正室，只希冀能够做一个小妾，有一屋檐遮风挡雨，有一疼爱自己的男人，仅此而已。但还是不可以，从古至今，人人都是势力的，一日做妓女，终身为妓女，不得好名。青楼出身的女子竟然奢望嫁入大户人家，真是笑话，十二少的母亲一定这样想，于是如花见十二少的母亲，他母亲句句带刺，处处给如花难堪，让其知难而退，不要再做梦。
于是十二少心甘情愿为了如花离家而去，在外找新房子与如花一起住，离开父母的十二少还有什么呢？他身无分文，又用什么来养活自己与如花呢？他活至二十四年，除却花钱，什么也不会，挣钱？他一生下来便从不不缺钱，他怎会懂得挣钱？那便只有如花重出“江湖”了，她又重新接客，以此来给十二少买新衣裳、买鸦片，维持生计。世间女子大多一样，但凡爱上某个人，便全心全意待对方好，恨不得将心将自己全数交出，只要对方一个微笑，便觉得一切都值得。女人总是最真心，也最傻。
但十二少也牺牲了不少，为了如花与父母断绝往来，甚至去学唱戏，做“下九流”的戏子，替师傅端茶倒水，在台上甘愿做一个小配角，莫说是家财万贯从小衣食无忧的十二少，换做是我一个普通家庭，但从小受宠爱的女人，也做不到如此卑微。但他十二少忍辱负重只望有朝一日能成名角，这样便再也不必为了衣食而担心，但命运始终不垂怜他们，十二少一直未曾大红，于是他绝望透顶，索性整日躺在床上吸食鸦片，在如梦如幻里，再也没有痛苦，在若即若离里，只有如花与他两人。
十二少不再是以前的十二少，此时的他并没有多少钱，但他仍不忘给如花买礼物，浪漫的人哪怕身处逆境仍然是浪漫的，那些所谓浪漫是需要花钱的统统是借口罢了。我想当十二少在地摊上看见这个精致的胭脂扣时，脑海中定是浮现了如花的笑貌，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将这个胭脂扣从地上拾起，左瞧右瞧把弄着，心想如花一定会喜欢，念及此处心生微笑问摊主价钱，而后便将其送给如花。在十二少送给如花的所有礼物之中，如花最爱这个胭脂扣，它是患难之中那一抹红色之光，是绝望中的一丝希望；它是最不值钱的礼物，又是最宝贵的真心；它是两颗真心的容纳所，是两个人相爱的证据。
行至山穷水尽处，他们想殉情，或者说如花想殉情。这个女人的爱情太过激烈，她的爱情观是若生不能在一起，便死在一起。她与十二少约定吞鸦片自杀，可她又知十二少的怯弱，所以她偷偷在酒中加入安眠药，如此一来就算十二少吞鸦片不死，安眠药也会致死。如花这预谋已久的陷阱，只等十二少来跳。十二少的确有所迟疑，但最终还是吃了下去，他已经证明了他的真心，哪怕造化弄人，他没有死，但他还是证明了他对如花的爱。谁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难道我们普通人就更有情有义？我看未必吧。
结果是，如花死了，但十二少没有死，这才引出了这样一个悲情的故事。如花在“下面”等了五十年却不见十二少来找她，便又重回人间来寻他。此刻如花业已成了一个鬼，而我以为梅艳芳的“鬼”比“妓女”演得要好，雪白的面孔，忧郁的眼神，复古的装扮与言语，像足了一个“鬼”。若如花遇见的是我，我一定不会帮她，因我早已吓破胆。他们殉情的日子是三月八日十一点–三八一一，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暗号，她苦苦寻觅关于这个暗号却无果，但却意外得知十二少并没有死，他被人救活了。如花失望极了，他终究是怕，他扔下我一人独留人间，我等了他五十年，他怎么可以没有死？
第一次看这部电影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思想不够成熟，阅历亦尚浅，对许多事物都看的不够清楚，彼时看至最后只是同情如花，她苦苦等了十二少五十三年，却换得别人的苟且偷生。但如今再看这部电影我的想法略有不同，如花纵然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的爱情太过极端，她是自私的，与其说她爱的是十二少，不如说她爱的是“爱情”这两个字。她不能得到十二少，亦不愿意让别人得到十二少，死便是最好的办法，只有死亡才能另他们永远在一起，只有死亡能证明十二少爱自己。但她一心只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却忘了问一问十二少是否愿意就此抛弃荣华富贵人世繁华，甘愿在他最美最年轻的时光里死去。这真的是一场殉情吗？如果我们较真一些，这并不算殉情，这算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只是殉情未果，谋杀亦未遂。
十二少并非薄情郎，从头至尾他都是真心实意地爱着如花，他为了她难道牺牲得还不够多吗？不是只有死亡才能够证明爱。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没有几个人是敢寻死的，何况十二少的余生不比死更好，他醒来以后没有怪如花故意下的安眠药，反而觉得愧对如花，他的余生都在思念与愧疚中度过，与表妹成亲，父亲死后不久便败光家财，儿子离弃，无奈又重返梨园唱戏，却终生只是配角，再后来便给剧组做临时演员，甚至连一个住处都没有，他从翩翩公子变成一个糟老头，就只为了一个如花。
五十三年后，十二少与如花再次见面，如花将胭脂扣还给十二少，她说，“十二少，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个胭脂盒我挂了五十三年，现在还给你，我不再等了。”于是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随后十二少追上大声喊着，“如花，如花，原谅我……”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怪如花，为何不肯对十二少说一句，我已原谅你，为何不肯让十二少在剩下的日子里少一些愧疚。此处我看了三次便哭了三次，第一次哭是为了如花，第二次是为了十二少，第三次是为了张国荣与梅艳芳。
爱一个人是让对方开心，而不是占有对方的全部；爱一个人是将对方默默放在心底里怀念，而不是稀里糊涂地醉酒人生；爱一个人是无论对方做错什么事情，都会原谅他/她。
新浪微博：唐露LOVE http://weibo.com/tanglu0927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唐露
【知乎日报】千万用户的选择，做朋友圈里的新鲜事分享大牛。
点击下载
此问题还有 11 个回答，查看全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