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东 资深媒体人,曾任南风窗总编、中国周刊总编。

我第一次参加社会实践,是在1986年的7月开始的。彼时我已经上大学,即将升入大学二年级。

我上大学的时候,当时大学里各种社会活动很多,有组织社团活动的,有卖书的,有用袜子换全国粮票的……什么都有,自由且气氛活跃。

大概是1986年6月,一张海报贴到了我宿舍所在的二楼,海报大意是招募各地学生利用暑假返乡时调查乡镇企业情况,组织者希望编一本类似乡镇企业名录的书。

我的故乡江苏武进,是苏南模式的核心区域,彼时正是乡镇企业勃兴的阶段。我对此很有兴趣。于是,搭公交车辗转找到联络处。一问,方知情况不是那么简单,名录编辑筹备组的人,也不过是高年级的学生,告诉我,入选名录是要有条件的,除了填写必要的表格以外,每家企业须向名录编辑部缴纳人民币240元,学生每找到一家缴费的企业,自己可得10%的提成,也就是24元。不过,表格得学生花钱买,多少钱一张我记不清了,反正很便宜。

我犹豫了一下,填了自己的身份信息之后,买了10张表格。毕竟一个企业24元的提成,快赶上我一个月的助学金了,诱惑力还是蛮大的。即便做不成,也就是浪费10张表格的钱,花费一些时间而已。

7月份暑假开始之后,我便骑着从亲戚家借来的自行车,在故乡四处转悠。

当时的我,腼腆内向,识少见浅,见生人说话脸常磕巴,上门去跟人谈钱,更是畏难。直到今天,关于谈钱的问题,仍然是我的痛处。

我家当时归前黄镇管辖,我母亲也在前黄的一家社办水泥预制厂当工人,我又是前黄镇上著名的中学毕业的,这也算是优势。盘算之后,我自然先从前黄入手。不过前黄的乡镇企业一直做得不好,稍微好一点的,又是县辖的国营企业,门难进。虽然有地利人和之优势,我还是一无所获,铩羽而归,我很受打击。

不过,我这个人常常遇挫不馁。总结了在前黄的经验教训,我转而杀向我家东边的政平镇。政平此时的乡镇社办企业尚不如前黄,我跑了几家,同样一无所获。

不过,政平跑下来,我却越来越有信心了。彼时农村大学生还不算多,尤其人民大学的招牌,还是颇有影响力—乡下人口口相传,人民大学的毕业生,出来就是县长!这也为我要做的事加分啊。我在政平跑的几个企业,听说我是人大的学生,虽然婉拒了,但都很热情客气,虽然依然不愿掏钱,但却愿意填表了。当然,他不掏钱,我也不会浪费表格的。

我又到我家西边的南夏墅乡跑企业,跑的第一家是一家大队办企业,我忘了是压缩机还是减速机厂,当时已经有些名气了。看门的老人听说我是做调查的人大学生,就很热情地把我引进了楼里的会议室,并报告了厂长。

厂长原来是大队书记,忙完手上的事问我情况,我结结巴巴地说了我的意图,厂长立即说,没问题,你留一张表格给我,我让厂办安排。

这几天来,我从来没有遇到这么爽快的事和人。虽然我在南夏墅的其他企业同样没有收获,但这一单,一直让我在回家的路上内心激动如翻江倒海,晚上还喋喋不休跟父母兄弟得瑟。

1986年年底,我去领我的奖励,唯一的一笔就是这家企业的提成,24元,对于当时一个学生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一笔钱。

这家企业后来做得很好。我在《中国周刊》时期,做“实业困局”题目,曾安排采访故乡的企业家,没想到就是他的女儿兼接班人!后来在庙桥,我也遇到一位企业家,聊天时才知他的亲戚是我们村的,在北京工作,我也认识,他也答应缴款填表支持,不过,最后结算时没有这家企业。

1986年的夏天,在故乡,我骑自行车,最远到马杭、鸣凰等地,虽然物质上收获甚少,不过,对于我身体的锻炼,对于我的意志和精神的考验,对于我与陌生人打交道的训练,都有很大的收获。

这是我人生跨向陌生世界的一个重要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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